波西米鴨巢

悠揚的歌聲在練習室回盪著。

「為何不聞，我聲聲絕唱悲天淚？
為何不見，我滴滴鮮血染紅葉？
為君啼血、為君殞落，化為片片緋紅身敗裂……」
薔茵唱著高音，挾帶無限哀淒又優美的嗓音讓大家聽得入迷。

「小茵，唱得太好了！」製作人興奮地鼓掌。
「這真是杜鵑兒的最佳詮釋啊，女主角除了妳以外沒人能勝任了。」

「謝謝。」薔茵揚著嘴角道謝。

「那今天先到這裡了，明天記得準時來排練，
距離《杜鵑啼血》這部音樂劇的正式演出已經只剩兩週了，大家加油。」

音樂劇工作人員一一散場離去，薔茵收拾好東西正準備走出練習室，
合唱團的年輕女孩雨環忽然跑到她面前。

「小茵姊，妳好厲害喔，可不可以教我怎麼可以唱得那麼好啊？
我也好想演像是杜鵑兒這種厲害的角色喔……
妳聽聽我的聲音，看哪裡要加強才能像妳那麼棒！」
不等薔茵回應，雨環拉開喉嚨高歌：「為何不聞，我聲聲絕唱悲天淚……」

「好了！夠了夠了……」薔茵不耐地揮著手，
「妳根本不行啦，聲音是好聽，但是沒有力道、沒有感情、沒有靈魂，
還早得很呢！別想什麼杜鵑兒了，先把合唱練好再說吧！」
她拎著包包往出口走去。

「哼，女主角了不起啊，那種口氣……」
雨環生氣地瞪著她的背影，「妳會後悔這樣對我的！」

※

「咕咕……」鳥鳴聲在陽台響著。

薔茵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餵自己的愛鳥，
那是之前愛慕者所送的禮物，據說是一種罕見的杜鵑鳥，
有著比一般杜鵑更艷麗的色澤和更美妙的歌喉。

這隻鳥也許為她帶來好運，本來就是歌唱紅牌的她收到這禮物不久後，
就被選為這部全新製作的音樂劇《杜鵑啼血》的女主角杜鵑兒。
戲劇內容是一個俗套的愛情故事，女主角和男主角不被允許地相戀，
於是被陷害下咒變成了杜鵑鳥。她每天在男主角窗前啼叫，
但是始終沒有被發現，直到力竭吐血而死，鮮血把楓葉染紅。

「叮咚！」門鈴響起，「游薔茵小姐，有妳的包裹，沒署名。」

「喔，又是仰慕者的禮物嗎？」她欣喜地收下，拆開後裡面是一包喉糖。
「真體貼啊，知道我每天唱得很累。」

薔茵開心地拿出一顆含入口中，糖漿流入喉間……

「啊！」她忽然感覺到喉嚨和口腔一陣燒灼般的劇痛，連忙吐出喉糖。

「到底怎麼回事？」她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忽然發覺完蛋了，被陷害了！

薔茵立刻就醫，雖然沒有生命的威脅，但是喉嚨和口腔已經有灼傷，
短時間內不可能有美妙的聲音可以歌唱了。那包喉糖裡面有著強酸的成分，
但是卻沒辦法追查出究竟是從哪來的。

「可惡……怎麼辦？」薔茵痛苦地聽著自己老人般的聲音，
兩個禮拜後將是人生最風光的機會，要上場讓世界觀眾聽見自己的歌聲。
但沒想到竟然在這時候發生這種事情，這樣不可能上場，
甚至歌唱生涯可能就此告終了。她越想越悲、越恨！

「叩叩……」薔茵忽然聽見有人敲窗子的聲音，
回過頭，只看到一個青綠色的身影閃過。當她開窗往外看，已經什麼人都沒看到。

「奇怪……」她忽然注意到窗台上遺留著一個古老的本子，
上面寫著「溫青爺密傳藥方」
「這是什麼啊？」

薔茵打開翻了翻，忽然一個叫「杜鵑丸」藥方名稱吸引了她的目光。

「功能主治：清晨服一粒，如養杜鵑於喉間，時時供食養育，
則啞者可言、瘖者可歌，聲柔細如燕、曲婉轉若鶯。」

「這意思是吃了連啞巴都能講話唱歌？真的有這種藥方？」

她接著看用料配方：「處女聲帶一付，杜鵑鳥一隻，新鮮剁碎，
輔以三藥草，以樹薯粉沾水搓揉成丸，整顆生吞勿咀嚼。」

「這……什麼啊？」薔茵搖頭，「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藥……
雖然有杜鵑……可是聲帶……算了，沒必要相信這個。」
她丟下藥方，接著出門想去求助其他名醫。

※

薔茵正好經過了一間咖啡廳，餘光瞥見裡面正好坐著兩名合唱團的團員，
其中一個就是白天向她討教的雨環。

「哈哈……我跟妳賭，明天那個自以為是的杜鵑兒就會變成烏鴉兒了。」
雨環開心地說著。薔茵正好聽見了，覺得不對勁。

「她怎麼可能知道我的事？莫非……」
薔茵想到白天的時候曾經嚴苛地批評過雨環，「她竟然為了這種事害我？」

薔茵難以置信，但是怎麼聽雨環都脫不了關係，
她越想越怒不可遏，緊握雙拳……

不過她還是忍住衝動，悄悄地坐在附近等著，
直到雨環和朋友走出店門口道別以後才悄悄從後面跟著她，
一路到了一處暗巷。

「嘿！」薔茵對著雨環喊著。

「咦，妳怎麼會在這？」雨環回過頭，臉色驚慌。

「為了找妳算帳……」薔茵嘶啞的聲音顯得異常恐怖。

「不要啊，離我遠一點！」
雨環用力一推，讓薔茵撞上了牆壁，然後自己拔腿就跑……

「別想逃！」薔茵被這一推，更是憤怒失去理智，
一面快跑追了上去，一面拿出包包裡的修剪指甲和頭髮的剪刀，
「去死！」追上的那一瞬間，薔茵把剪刀用力往雨環的後頸刺了下去！

「嗚啊！」一聲哀嚎後，雨環倒在地上，身體蜷曲抽畜……接著一動也不動。

「啊……」薔茵握著沾血剪刀，逐漸意識到自己殺了她。
「不是我的錯，她自己該死……」

看著地上沒有動靜的少女身體，忽然溫青爺藥方中的字句再次浮現腦海……
「新鮮處女聲帶一付……」

「這是天意吧，這樣材料都有了，也許我真的可以靠這神奇的藥方治好喉嚨……
能夠在舞台上演出全世界最完美的杜鵑兒！」
薔茵情緒激動，她蹲下身，剪刀再次刺入雨環的屍身，剪破了喉嚨。
她染滿鮮血的手指剝開皮肉，挖出聲帶，然後俐落地剪下……

「讓妳的身體來替妳贖罪吧。」
薔茵手上緊握鮮血淋漓的聲帶，連忙跑回家。

「咕咕咕……」
薔茵一踏進家門，就聽見響亮的鳥啼。
她舉起被鮮血染紅的手擦著蒼白額頭上的汗珠，
冰冷銳利的眼神投向自己心愛的寵物……

「對不起，身為杜鵑就是要為了鳴叫而死……
為了我的聲音犧牲吧，我會把妳最美的聲音用我的身體呈現給世人的，
讓我們一起完成這千古絕唱吧！」她露出詭異的笑容走向廚房……

※

「搞什麼鬼！」練習室一早就聽到製作人高聲抱怨，
「合唱團一個被殺害，女主角喉嚨被燒傷……這樣我們劇怎麼演下去啊？」

「女主角得盡快選出可以替補的人……」

「不用了！」休息室大門被用力打開，蔷茵高聲說著，
「我已經好了，可以繼續唱。」

「小茵……真的可以嗎？不是聽說妳的狀況很嚴重……」

「哼，當然可以，你聽我現在聲音好得很，不然我來唱一曲。」

製作人發覺蔷茵聲音確實清澈宏亮，但覺得好像和之前的音色有點不同。
「好，就來一段吧！」

「嗯。」蔷茵清了一下喉嚨。

她前一天晚上照著藥方上杜鵑丸的製作方法，把愛鳥和雨環的聲帶作成了藥丸。
藥丸相當大，不過藥方上既然寫要整顆生吞，她只好把整顆大藥丸硬吞。
一度覺得喉嚨疼痛，快要被噎住，但是神奇的是即使吞不下去，
喉嚨間的異物感卻漸漸消失，藥丸忽然好像溶到身體裡一樣，
沒有沿著食道落入腸胃的感覺。

吞了藥丸不久，蔷茵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不大一樣，不但不再嘶啞，
那個音色相當動聽，她發現自己可以更加靈活地轉音，也能很輕易地唱出高音，
無論唱多麼嘹喨都不覺得費力。

「……聲柔細如燕、曲婉轉若鶯……」
蔷茵想到藥方上的注解，驚訝地察覺到她的歌聲竟然真的比原來更加優秀而完美！

悠揚響亮的餘音撼動著整個練習室，
到歌曲結束所有人還遺留在那音色與旋律之中，久久不能自己。

「太棒了、太完美了！」製作人激動地上前握住她的手。
「這齣劇一定可以靠妳而大紅大紫的！」

「當然囉！」蔷茵得意地笑著，「不過不好意思，雖然已經遲到了，
但是我還沒吃早餐，可以先離席一下嗎？」

「好，沒關係。」

蔷茵其實才剛吃過早餐，但是不知為何只要一唱歌後就感覺強烈的飢餓，
她到最近的早餐店，像個餓死鬼一樣一口氣買了十人份的餐點，不顧形象地狼吞虎嚥。

怕練習到一半又餓了，她還外帶了好幾個燒餅和三明治。
但是不到傍晚都已經吃完，她餓到四肢無力，硬撐到休息再趕緊吃了十人份的晚餐……

到《杜鵑啼血》演出的當天，兩週的練習已經讓蔷茵自信滿滿地期待著這一刻。

舞台上的蔷茵盡情地引吭高歌，果然讓台下的聽眾聽得如癡如醉，
每一曲完結都充滿驚呼與掌聲如雷。

一回到後台，蔷茵則不顧吃到脣膏地猛嗑著麵包，讓一同演出的其他演員傻眼。

「別吃了，把妝補一下，待會就是最後的場景，
要完美地讓觀眾驚艷啊。準備一下，快！」
製作人催促著，蔷茵才不情願地放下食物。

當聚光燈再次照亮舞台，蔷茵已經準備好表演化為杜鵑的女主角的千古絕唱。
在觀眾屏息的靜謐中，蔷茵緩緩地讓輕柔的聲音從那不屬於自己的聲帶中流洩出來……

如同鳥兒般千轉百折的聲音，從溫柔到響亮，再從激烈澎湃漸漸哀嘆悲淒，
無限的惆悵從那圓滑卻摻雜著顫音的歌聲中釋出，淹沒台下所有觀眾。

但是此時薔茵覺得飢餓不已，身體也越來越虛弱，渾身寒顫，四肢發軟，
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已經無力再唱下去了，
但是她自己的聲音卻仍然充滿能量地不斷高歌著，連她想停都停不下來！
強烈的恐懼隨著寒冷滲透她全身……（不……）

「為何不聞，我聲聲絕唱悲天淚？」歌聲失控地瘋狂淒厲地唱著。
（快停下來啊，我受不了了……）

「為何不見，我滴滴鮮血染紅葉？」
薔茵感覺到喉嚨如同燒灼般劇痛，她雙手抓著自己喉嚨，
聲音卻依然流洩。一股溫熱的濕黏從她嘴角溢出……

「為君啼血、為君殞落……」鮮血沾濕薔茵的嘴角與下巴，甚至染紅衣襟，
喉嚨與口腔的劇痛讓她跪倒在地，緊掐著自己。
在觀眾眼裡以為這是製作人精心安排的劇場效果。

「化為片片緋紅身敗裂……」最後的尾音瘋狂飆高，就像要摧毀眾人的耳膜，
也碎裂自己的生命！

更多的鮮血從薔茵的口中湧出，嘴角往兩旁開始裂開，
一個紅色的東西從薔茵口中鑽出來！

「啊！」大家這時才察覺不對勁，紛紛驚呼。

只見一隻沾滿血肉的怪鳥從已經氣絕的薔茵口中爬出，
牠有著杜鵑的身型，頭部卻有點像人臉。
高音持續從牠張開的鳥喙中發出，接著怪鳥展開染紅的雙翼，
隨著聲音的終止振翅飛向天際而消失蹤跡，
留下舞台上為了歌唱而死的薔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