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鴨巢

《內有可能令人不舒服的內容，慎入。18以下煩請迴避~@@》


[徵文] 沒有遺體的喪禮 - 斷指


聽見琥的死訊，是在一個無星無月的深夜。

我在那瞬間也像是失了魂一樣，珍在我耳畔講了什麼都沒聽進去。
唯一記住的字眼是醫院的名稱，我衣服也沒換就立刻出門，直奔醫院。

珍是琥的女友，也是他唯一的親人。

當我到了醫院，只見到珍獨自坐在椅子上哭泣。
到死的一刻仍舊如此孤獨，或許這就琥吧！

我立即問了珍一連串問題，她不斷搖頭，只說琥是用刀子自殘致死，
死前一刻打了兩通電話，一通給珍，一通給醫院替自己叫救護車。

電話中，已經很虛弱的琥向她道別，說將會滿足她的心願，永遠陪著她。
珍聽了一頭霧水，但是琥沒有多說，只是不斷道別。
琥掛掉電話後，珍怎麼樣也無法再撥通，於是她前往琥的住處，
正好目擊醫護人員把滿身鮮血、奄奄一息的琥送上救護車。

我和珍一樣困惑，不懂他會為何要如此瘋狂殘酷地結束自己生命。

※

琥是個高而瘦的男子，白皙的皮膚和深刻的輪廓相當迷人。
不過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他枯葉色的瞳孔，
總是帶著孤獨、傲氣和旁人難以了解的憂傷。自幼失去父母的他極寡言，
也幾乎沒有朋友。除了珍以外，我就是他唯一的好友了。

我們是數年前在餐廳工作時認識的，我們同時期進去，
琥做內場，我負責外場。兩人合作的非常密切，我總覺得彼此間相當有默契。
不過他還是很少說話，幾乎都是我不斷主動問他問題，而他以簡短的字眼回應。

但是藉著一次次交談，我知道他很樂於與我相處，
也很喜歡餐廳的工作。後來認真的琥一路受到主廚提拔，
成為了廚房裡的廚師之一。我也從送茶小弟變成了櫃檯負責人，
我們一直很開心地合作著，甚至覺得總有一天這餐廳會變成屬於我們的。

但是這美夢終究還是破碎了，不是別人打破的，是我自己。

還有珍。

珍是餐廳的常客，總是獨自一人到高級餐廳享用最頂級的料理。
雖然珍那時相當年輕，家裡卻留下龐大的資產。
她雖然不愁吃穿，但似乎和琥一樣有著某種孤獨的特質。

珍的出現，深深吸引了琥的目光。
而英俊的琥，自然也在珍心中留下良好的印象。
我理應祝福他們，可是……
我發現琥的世界已經沒有我存在的空間了。

不是琥的問題，是我的。我早該知道有這麼一天。
儘管我是琥唯一的好朋友，
但是他的「唯一」好朋友卻是可以改變、可以換人的。
而琥只是我眾多朋友之一，在我心中的地位，卻是永遠無法動搖的！

於是我決定離開餐廳，離開了琥。
自此之後他沒有跟我聯絡過，我也沒再過問他的消息，
儘管心中難免會惦記著。也耳聞他表現出色，成為餐廳當家大廚。

過了將近七年，當我再聽見琥的消息時，沒想到竟然是死訊！

珍用琥的手機找到了我，因為她知道我是她以外唯一關心琥的人。

我想去看琥最後一面，但是珍卻阻止我，說他死的真的很不好看，
希望他在我心目中保持最好的樣子。

珍說琥是用刀子一刀刀劃傷自己，像是放血般，
直到最後血流過多而亡……是一種自己對自己的凌遲！

我還是想看琥一眼，當我進到了病房，
只見到病床上的身軀蓋上了白布，隱約還滲了紅色的血液出來。
只有一隻手垂了下來……

然而，我忽然注意到一件詭異的事：琥的小指只剩半截！

還沒癒合的傷口顯示應該沒有斷很久。
難道是在餐廳工作時發生了意外？切東西難免會切到手指的。

不過事後問珍，她卻說前天晚上還好好的，應該是自殘時切斷的。

之後我幫珍處理許多琥身後的雜事，但是對於斷指的事情，
卻一直相當在意。因為感覺斷指處已經稍有癒合跡象，
應該是在自殘至少數小時之前就已經斷裂！

※

古時候曾經有人斷指定情，用如此血腥的方式宣告對感情的忠烈。
但是現代人，尤其是男人，應該是不會幹這種傻事吧！

不過我卻打聽到在這一年來，琥和珍關係其實很差，
幾乎爭吵到要分開。不過究竟原因為何卻沒人知道，
寡言的琥永遠把秘密擺在心裡，再怎麼痛苦都不會說，
只會沉澱在他瞳孔中，讓枯葉的色澤更加深沉。

我不禁懷疑難倒是琥另有了新歡，甚至是到斷指定情的瘋狂地步。
這樣和珍的爭吵似乎也有合理的解釋。

也許琥對珍的情感已經變成病態的憤恨了，
所以以殘害珍最愛的自己身體，來報復珍。
或是珍也曾口出惡言，比如要琥碎屍萬段之類的，
所以才會留下「滿足珍的心願」這樣的駭人遺言。

好像合理的解釋，卻還是顯得遷強。

沒辦法進一步得到任何資訊，
我也只好認命地幫琥處理好後事。
望著他有著枯葉瞳仁的遺照陷入沉思……

※

珍原本是個美食家，但是失去琥的悲痛讓她好幾天滴水未沾，
人整個消瘦憔悴。

我不斷安慰她，勸她吃點東西，
但是珍卻聽不進去。只有琥的話她才會聽吧！

但是我還是努力地希望可以照顧好珍，
也算是對琥表達最後的情意。
於是每天我與珍通電話，用盡方法安慰她。

珍說琥其實早有死亡的徵兆，他這一年來不斷為餐廳努力，
但是卻失去了他當年開發菜色的創意。
守著那兩三道成名料理，沒有再開發新的菜色。
不是不願意，其實他失去了這樣的能力，
他不斷創造性的生命早就開始漸漸凋零。

我不大理解為何不開發新菜色就是生命的衰敗，
儘管那是琥生命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也不敢問這是否和與珍爭吵的事情有關，但是我相信如此。

這段時間，我也問了餐廳的其他廚師。
他們也說這一年來琥確實有點異常，不斷地嘗試新料理，
也從國外引進各種奇特的食材。
但是卻顯得心神不寧，眼中帶有瘋狂的色彩。

我也不懂瘋狂的枯葉是什麼樣子，
但是我深刻地感受到琥在生命旅程的最後，是在煎熬與痛苦中度過的。

大概到了琥告別式的前幾天，虛弱的珍終於比較有元氣了。
她在電話中顯得很有精神，說她總算吃了下飯，並且很感謝我的安慰。

在告別式前一天的通話中，她還說事情之後她想跟我單獨出來談談，
有事想跟我說。不知道是否是我多心了，
我開始懷疑，珍會不會是對我動了情？

※

一輩子孤獨的琥，就連喪禮的來賓也寥寥可數，
幾乎都是餐廳的同事。而且顯然大家和他都沒什麼交情
，沒有一人落淚也罷，那些哀傷的容貌也意外地虛假。

而珍也相當鎮靜，表情始終沒有流露半點哀傷，
與那天在醫院時判若兩人。

當禮儀尾聲時，珍也沒有安排讓人瞻仰遺容，
直接要求禮儀人員直接將棺木火化。

我卻提出了要求：在醫院時，我沒有勇氣掀開白布
，但是我希望可以在看琥最後一眼！

珍斷然拒絕。她一樣以琥「死樣很難看」推託。

我說我不怕，堅持要看。珍卻異常激動，幾乎要和我吵起來！

但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有看的必要。
因為實在太不尋常了，或許屍體還藏有什麼秘密？
珍一直極力想隱藏的！

我憤而推開了擋在眼前的珍，快步到了已經關上的棺木前。

「打開它！」我命令著禮儀人員。

他們無可奈何，乖乖地照我的話，把棺木再次開啟。

那一刻，我幾乎傻眼……

棺木裡面空無一物，琥的屍體根本不在裡面！

※

「好吧，我本來是想事後再跟你說的，
但既然你發現了……」珍不帶感情地說著。

「琥呢？」我問著。

「跟我來……」

珍帶我到她的住處，拿出了一封信給我看，
是琥的遺書，還有一張食譜。

「他死後數天，我才在桌上找到的。」

看了驚人的內容，我才了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琥和珍的感情，一直是很奇妙的關係。
因為我那時已經離開了琥，所以渾然不知。

琥是專業的廚師，擅長開發充滿創意的新料理。
珍是挑剔的美食家，除了要求食物的品質以外，也不斷嘗試新的菜色。
琥以滿足挑剔的珍為樂，在她嘗盡美味的舌尖彈出讚許時心花怒放。
珍則是被琥的手藝從胃征服到心，為料理以及充滿創意的他意亂情迷。
兩人沉浸在這樣奇妙的廚師與食客的關係中，成為眾人佳話中的愛侶。

但是就像珍所說，這一年來的琥，
不知為何開發不出能夠讓珍滿意的菜色。
儘管也做了許多嘗試，也花盡心思，
但是像是江郎才盡一般，好手藝不再，
料理在珍口中總顯得差強人意。

無法滿足珍的口腹之欲，也無法再滿足兩人的感情，
於是陷入了爭吵，關係決裂的危機。

但是琥一直很努力，就像他從打工的努力成為學徒，
再從學徒成為了廚師，並且成為餐廳的最重要招牌大廚。
琥為了珍，不斷嘗試各種料理方式都無法滿足她時，
他只好開始從食材下手。但是什麼山珍海味珍沒吃過，
他花了許多力氣，卻還是找不到那個挽回珍的頂級食材。

直到琥聽說了一個傳言：愛人的肉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在他陷入瘋狂的眼中這不再是比喻，而是最後的賭注。
於是他勇敢切下了小指烹煮，訝異地發現人肉確實是最美味的珍饈。
於是決定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獻祭。讓自己的生命，換得珍口中最美的味道，
讓她無法改變對琥的感情的極致菜餚！

琥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並且留下了料理自己的食譜。
這是琥對珍的愛極致表現啊！

這就是為什麼在發現遺書不久後，琥的屍體消失。
而珍氣色變好，從滴水未沾變的食慾大增。

琥說將會滿足珍的心願，永遠陪著她……

「還剩很多在凍箱。」珍對我甜美地笑著說：
「我知道你也早想讓他成為你的一部分。」

他的愛只能給一個人，但是肉體卻足夠我們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