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鴨巢

[連載] 《妖怪獸醫Monctor》23
Case 8  人面天燈(2)

王依霓和兩位同學回到民宿時天已經全黑了，
她們辛苦地扛著垃圾袋，口中的笑語卻不間斷。

「咦？」王依霓忽然停下了腳步，
看著一輛黑色的轎車正從門口離去。

「怎麼了？」簡海韻問著。

「剛剛那輛車子，好像在哪裡看過？」

「同款的車很多吧？」

「嗯，沒事，應該只是我多心了。」

三人一踏進門，韋老闆就搶著替她們拿垃圾，
暫放在玻璃門後客廳裡的垃圾箱。

「妳們辛苦啦！」韋老闆微笑著說：
「我請妳們喝個飲料如何？」

「哈哈，好啊，謝謝老闆！」簡海韻開心地笑著，
三人在吧台的座位坐了下來。

「要喝什麼？」

「可樂！」簡海韻很快地回答。

「冰烏龍茶，謝謝！」王依霓不好意思地道謝。

「耶加……」喬詩翎看著兩位同學投以訝異和困惑的眼神以後，
再次向老闆確認著：「我可以點單品咖啡沒問題吧？」

「當然。」韋老闆笑著說：「要好好招待內行人。」

「翎翎妳真的好神祕喔！妳喝的咖啡我連名字都聽不懂，
好像很厲害。」
簡海韻忍不住再次對著熟悉又陌生的同學發出讚嘆。

「妳們今天很累吧？成果如此豐碩？」
韋老闆一面準備飲料一面問著。

「還好啦，老實說我覺得在老街人擠人更累。」簡海韻笑著說。

「明晚人會更多，天燈嘉年華的開幕活動是明天晚上，
建議妳們活動結束前就要下山，別跟散場人潮擠，
否則到時候會和阻塞的磨豆機一樣，進退兩難。」

「謝謝老闆！」王依霓點點頭，
「反正我們來的目的也不是嘉年華，會提早回去。」

「所以明天以後天燈量會更多。」喬詩翎搖搖頭。

「這是一定的，不過真正最顛峰是元宵節那時的天燈嘉年華，
無論人還是天燈都還會更多。」韋老闆回答。

「沒辦法，傳統習俗上就是元宵節放天燈吧？」簡海韻問著。

「其實不是。」韋老闆搖搖頭，一面把可樂遞給簡海韻。
「元宵放天燈如同把拿鐵當作咖啡種類一樣荒謬至極。
頂多能說是和中秋烤肉一樣的『新興習俗』。
真的考據起來，最早固定會放天燈的節日應該是中元節。」

「咦？真的？」簡海韻咬著吸管，停下吸吮的動作。

「知道中元節放水燈吧？我想天燈最早也是類似的習俗，
與其說是將燈傳送給神明，
不如說是為了祭祀或指引鬼魂所放。妳們想想，
給神的燈比如光明燈一類，應該會安置在廟宇，不會隨處施放。
或者我反問妳們：天燈是送給哪一個神明看的？」

「還真的不知道耶！」王依霓搖搖頭。

「所以用天燈向神許願其實荒謬至極，
說是給鬼魂還比較可信。」
韋老闆同時把烏龍茶遞給王依霓。

「鬼魂……」王依霓若有所思地接過玻璃杯，
「如果天燈真的是送到鬼那裡去的話……
當然，我是說如果真的有鬼的話……」

「妳是說上面的願望也許會被鬼看見？」
喬詩翎認真地看著王依霓，
「如果是某種充滿怨念的心願，
也許會被為此共鳴的鬼魂所接收，
甚至以超自然的方式完成心願？」

「我是沒想到那麼多啦！
翎翎妳真的認為和那照片的事件有關？」
王依霓覺得有點被嚇到。

「啊！」忽然一聲尖叫劃破變得冰冷的空氣，
王依霓差點打翻了手中的茶。

「怎麼回事？」

「汪、汪！」Hena對著玻璃門大叫。

韋老闆拉開玻璃門帶頭快跑進去，
看見一個身材嬌小的金色長髮女孩跌坐在地，
一臉驚恐地看著垃圾箱。

「潘雅茗，怎麼了？」韋老闆問著。

「那個……我的天燈……怎麼會在這裡？」
蒼白瘦弱的女孩快要哭了出來，
顫抖的手指著放在垃圾袋最上層的天燈紙，
那個寫著「世界和平」的天燈。

「那是我們撿到的，今天去淨山。」王依霓解釋著。

「妳們……把它……撿回來了？為什麼！」
潘雅茗表情像是見鬼一般，「請妳們拿走，快！」

「喔，對不起！」王依霓和簡海韻把那張天燈拿了出來，
韋老闆帶著她們去室外的垃圾場。

「那是……妳放的天燈？」留下來陪著潘雅茗的喬詩翎問著。

「是，是我放的。」

「那求救般的訊息是妳寫的？」

「對。」潘雅茗點了點頭，身體依然忍不住顫抖。
「那時我被我男朋友控制行動……但我沒想到……
我怎麼知道會發生那種事情！」

「該不會，網路上鬼天燈的圖片就是妳發的？」

「是又如何？妳不相信嗎？
算了，我本來就知道沒人會相信的！」潘雅茗激動地說。

「不，我相信妳。」喬詩翎認真地點了點頭，
「所以被抓走的就是妳男朋友？」

「對。」

「也就是說妳許的願成真了。」

「妳沒事吧？」王依霓和簡海韻回來，
扶著潘雅茗到沙發坐好，安撫她的情緒。
「沒事了，那只是天燈，而且已經丟掉了。」

「對不起，是我反應過度了！」
潘雅茗表情鬆懈下來，愧疚地低著頭。

「妳就是在這裡租屋的那個女孩？」王依霓問著。

「嗯，我叫潘雅茗，是韋老闆好心收留我，畢竟現在無處可去。」

「如果妳男朋友被抓走，妳為何不報警呢？」喬詩翎接著問。

「因為我正在逃家，報警一定會讓家人找到我，
這樣我會死得很慘，若不是因為這樣我也不會被那男人控制行動……
更何況警察怎麼可能相信那種事情？
所以我誰都不敢說、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在網路上發照片，
希望有人能相信我，能夠避免妖怪又再出現……」

「妖怪？」簡海韻苦笑著，「妳害怕的只是一張天燈紙啊！」

「問題不在那張紙。」喬詩翎搖搖頭，
「我相信那抓人的天燈不是寫下願望的那盞，
而是鬼魂化身的一種型態。」

「糟糕，翎翎好像真的相信這種想法了耶！」
簡海韻太過大聲地對王依霓說著悄悄話。

「噓……」王依霓示意簡海韻小聲，接著安撫潘雅茗：
「別擔心，無論有沒有鬼魂或妖怪，
妳現在不會有事的，我們陪著妳。」

「嗯。」

「來我們這間睡吧！我們通鋪睡四個人其實剛好。」
簡海韻豪邁地邀請著。

「好……」潘雅茗看著她們三人，
落下感動的淚水：「謝謝妳們。」

※

午夜時分，簡海韻因為喝多了飲料而爬起來上廁所，
當她半夢半醒回到床邊時，忽然注意到床上只有王依霓一個人。

「咦？」簡海韻四下張望，
整個房間內都沒看到喬詩翎和潘雅茗，
甚至連Hena都不見蹤影。「小妮子，快起來啊！」

「啊，天亮了？」王依霓睡眼惺忪地起身。

「不妙，他們全都不見了！」

「不見？」王依霓困惑地左右張望，「可能在樓下？」

王依霓和簡海韻走下樓梯，看見潘雅茗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她一見到她們神情顯露出慌張。

「翎翎呢？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她……她叫我不要說……」潘雅茗面有難色地低下頭。

「快說啦！大半夜不見蹤影要嚇死我們嗎？」
簡海韻忍不住拉高聲音。

「對不起。」潘雅茗抬起了頭，「她把我搖醒，
問我那時放天燈的地點以後就出去了。
沒說要幹嘛，只叮嚀我不要說，不要吵醒妳們。
我也很擔心，所以才睡不著，在這裡等她回來。」

「糟了，她難不成去……」王依霓吞了一口口水，「去找鬼？」

「天啊，那麼晚一個人到山上，就算沒有鬼也很危險啊！」
簡海韻慌張地說。

「她出去多久了？」王依霓問著潘雅茗。

「半小時左右。」

「我們得去找她！」

「我帶妳們去，這樣比較快。」

「可是那不是妳目擊的事發地點，妳不是怕成那樣？」

「嗯，我很怕……」潘雅茗握緊了拳頭，
「但我不希望相信我和幫助我的人遇到危險，
我再怕也要帶妳們去！」

※

深夜的空氣潮濕冰涼，遠方蟲鳴蛙叫遠近迴盪著。
喬詩翎一手拿著手電筒，另一手拎著一盞天燈，
小心翼翼地踏在黑暗濕滑的步道上。

「就是這裡嗎？」她在一個木頭棧板構成的觀景台前佇足，
從觀景台可以瞭望C市的夜景。

寒風吹拂著喬詩翎的長髮，
數根沾著水氣的髮絲貼上她白皙冷靜的臉龐，
望著燈火通明的不夜城，
她忍不住思考著究竟有多少妖魔鬼怪潛伏在看似尋常的靜謐城市中。
接著她轉身抬頭望向山林，一片濃厚沉重的漆黑之中，
彷彿能想像出有著更多不可思議的存在，
也許從遠古時代就已經藏身隱密的自然環境中。

「在這裡用天燈許願就能讓鬼魂出現嗎？」
喬詩翎沒有什麼信心，但覺得無論如何值得一試。

她拿出筆在天燈上寫下了字，並在竹架上綁了風箏線，
接著燃起了燈心，讓燃燒的火焰緩緩讓天燈冉冉升起。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個天燈，希望也是最後一個。」
喬詩翎抬起頭，看著天燈化為一個橘紅色的光點，越飛越高。

光點幾乎快要被黑暗吞噬，
喬詩翎也有了什麼事都不會發生的覺悟，
輕輕嘆了一口氣。但就在這時候，
她注意到了漆黑夜空有著綠色的光點。

「和她描述的一樣……真的出現了。」

喬詩翎崩繃緊神經，屏息凝神地注視那越來越近的綠光，
天燈的形狀隱約可見。

發出綠光的天燈越降越快，已經能看出清晰的天燈外型，
光線凸顯了燈紙上的凹皺褶，那宛如人臉般的輪廓。

「照片是真的，貨真價實的人面天燈。」喬詩翎看傻了眼，
「真的是鬼魂嗎？那麼具象清晰卻又不可思議，
彷彿挑戰人類認知的極限。」

人講眼見為憑，但她此刻明瞭了看見反而更難以置信的複雜心情。

天燈越來越近，就在喬詩翎頭上十公尺以內，
天燈上的人臉連肌理皺紋都清晰可見，是如同瘦弱中年男子般的容貌，
凹陷的眼窩內一對綠色瞳孔的雙眼盯著她，乾癟的臉頰微微抽動。

「是妳許的願嗎？」天燈上的臉龐竟然開口了，
薄薄的唇裡露出了不屬於人類的髒污利牙。

「你是什麼東西？」喬詩翎緊張地後退一步，
下意識地把雙手舉到眼睛的高度。
「難道不是鬼魂？」

「如果我實現了妳的願望，或許我對妳來說就是神？」
人面天燈已經來到喬詩翎前上方三公尺的距離，
可見天燈下方的圓孔竟然會收縮蠕動，
裡面還有一排細小的尖牙，燈架則都是蛇般的細長白骨所構成，
中央的燈心燃著鬼火般的青綠火焰。

忽然天燈快速地下降，如怪物口器般的圓孔眼看就要將喬詩翎從頭吞噬！

「啊！」喬詩翎連忙蹲下。

「神？神經病吧！」隱約有細小的女人聲音。

「啪！」快要抓到喬詩翎的天燈忽然被飛躍而來的身影一撲，
打退了數公尺。

「汪、汪！」露出牙齦的柯基犬擋在天燈與喬詩翎之間，
對著那表情詫異的臉龐斯牙咧嘴地吠叫。

「Hena？」喬詩翎訝異地看著好友的寵物。

「哼！」天燈向上飛升，上面的人臉瞪著Hena，
接著又看向喬詩翎，露出了笑容。
「別擔心，妳的願望我還是會達成的，等著看吧！」

青綠的鬼天燈飛上漆黑的夜空，光點緩緩消失無蹤。

「呼！」喬詩翎鬆了一口氣，走向救了自己的Hena，摸著她的頭。
「妳怎麼會跟來？」

忽然喬詩翎感覺到手中的手電筒傳來一股拉力，
原來來自繫在上面的風箏線。

「線到底了。」她開始收著風箏線，
花了好一陣子終於把剛剛放出的天燈收了回來，
所幸沒有卡住或斷裂。

「翎翎！」步道傳來呼喊聲以及光線，
潘雅茗帶著王依霓和簡海韻快步跑了過來。

「我和Hena在這，我們沒事。」

「妳在搞什麼？那麼晚還一個人亂跑！」簡海韻忍不住責備著，
「還有Hena妳去湊什麼熱鬧？」

「汪！」

「Hena是偷偷來保護我的，別怪她。」
喬詩翎拎起了已經熄滅的天燈。

「妳剛剛也在這放天燈了嗎？」潘雅茗緊張地問，
「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這……」喬詩翎看著兩位同學，停頓了好一會兒搖搖頭。
「什麼也沒有。我還是相信妳，也許只是我方法不對。」

「拜託，翎翎妳別擅自嘗試那麼危險的事情啦！
有沒有鬼怪都很危險。就算真的要做什麼，也要跟我們說，
大家一起比較有照應。」王依霓苦口婆心地勸著，「對吧？」

「Hena！」簡海韻呼喚著正悄悄跑到樹林前的短腿身影，
上前一把她抱起。「還想亂跑？怎麼那麼皮？下次不帶妳出來了！」

「抱歉讓妳們擔心了。」喬詩翎低頭道歉。

「那我們快回去吧！」

「嗯。」喬詩翎點點頭，但卻未放下心中的擔憂，
低頭看著天燈上寫的心願：「希望以後別有人在這座山上放天燈。」

她實在無法想像人面天燈會以什麼樣的方式達成這個心願。

※

「叩叩！」

孟客特醫師從沉睡中驚醒，睜開雙眼看見了從車窗透入的月光，
隨即從他當作床鋪的車子後座坐了起來。

「誰啊？」他聲音慵懶，但實際上腦袋裡十分警覺，
悄悄地探入白袍輕觸手術刀，另一手緩緩打開了車門。

「車子裡頭好睡嗎？」Hena在車門外搖著尾巴。

「是妳啊？妳怎麼在這裡？」孟醫師鬆開握住刀柄的手。

「當然是和主人出遠門啊！那你呢，Monctor？」

「來找一個舊識。」孟醫師簡短地帶過，「倒是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這載過不知多少動物的車子臭得要命，
我從民宿循著味道一路找來的。」

「該不會你們就住在『野息』？」

「是啊。」Hena接著問：「所以你不是因為人面天燈的事情來這裡？」

「妳也知道了？我不單純為了那件事情，
不過會想留在這裡確實是想搞清楚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剛剛我已經和它交手了。」Hena一派輕鬆地說。

「什麼？妳遇到那東西了？」孟醫師訝異地問。

「對，一個多小時前吧。看起來不是鬼，
但也不像一般的妖怪，一整個詭異。」

「那後來呢？」

「無奈還是給它跑了，畢竟我沒有翅膀可以追，
我催眠了一隻貓頭鷹幫我追蹤，但催眠維持不久，
鳥的記憶力也很糟，大概只能追一小段。」

「這就是妳找我的原因？」

「當然啊，而且我時間不多，只能帶一點路。
先前偷跑出來一次已經被警告了，如果這次再被發現，可是真的會被禁足的。」
Hena哀怨地說。

「好，我知道了。那我們怎麼追蹤貓頭鷹？」

「當然是味道了。」Hena吸著鼻子，
「我讓它每飛一段路就拔一根羽毛，
串聯地上羽毛的味道就是路線了。」

「那我們走吧！」孟醫師下車，
拿著手電筒跟著Hena快步往山坡上前進。

大約三十分鐘以後，Hena循著味道已經遠離登山步道，
深入了沒有路跡的山林。
茂密的草木與泥濘的土壤在夜晚更加使人難以行動，
被驚動的蛙蛇不時從腳邊經過。

「森林裡味道太多了，越來越難找。」Hena用力吸著鼻子。

「或者是貓頭鷹已經遺忘任務，也不再拔毛了？」孟醫師推測著。

「也是有可能，鳥的米粒腦實在靠不住，只追蹤了這一段路。」

「嗯，那就先到此為止吧！晚上很難行動也不好尋找，
明天白天我會再從這裡開始找看看。」孟醫師停下了腳步，
同時注意到自己踩到了一張破爛的天燈殘骸。

「好吧！我也該趕快回去了，
我那膀胱無力的頻尿主人搞不好又要起來上廁所了。」
Hena搖著頭，「明天我都得和主人一起行動，你自己加油吧！」

「妳已經幫了大忙了，多謝！」孟醫師目送Hena離開以後，
悄悄把眼罩拿下來，看向深邃黑暗的森林，
掃視一圈以後他輕輕搖頭，戴回了眼罩。

「要找藏在森林裡又會飛行的妖怪談何容易？
更何況那東西到底是不是妖怪都還很難說……」
孟醫師轉身往回走，離開了沾上腳印的天燈，
破敗燈紙的字仍隱約可見：「放下過去、實現理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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