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鴨巢

楔子

黑暗中漂浮著潮濕寒冷的氣息，
微弱的光線照著男人輪廓深刻的側臉。

「小吟乖，妳要好好待在這裡不要亂跑喔。」
男人蒼白的臉孔上擠出慈祥的笑容。

「我不要，這裡好黑。爸爸陪我……」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著。

「爸爸一下就回來，妳要乖，不會有事的。」
男人蹲下摸著我的頭。

「一下是多久？」

「很快，十分鐘就好。」

「十分鐘是多久？」

「這個嘛……啊，妳最近不是學會唱『小精靈』了嗎？」

「嗯。」

「不要怕，妳就乖乖在這裡唱歌。」男人看著手腕上的錶，
「妳唱個十次『小精靈』，唱完爸爸就會回來了。」

「嗯，好！」

「快開始唱吧！」男人悄悄地向後退。

「小精靈啊，小精靈……」我童稚的嗓音突兀地在黑暗中回盪。

男人安心地點頭，慢慢退到了有光線的地方，
接著他表情複雜地看著我……

「你躲在哪裡？」我繼續唱著歌。

有光線的區域越來越小，原來男人漸漸把門給關上了。
「碰」一聲，厚重的門完完全全把我們隔開，
也把光線關在外面，留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什麼也看不見了……

「風咻咻，雨淅瀝，不見你蹤跡……」

男人的腳步聲快速地遠離，我身旁只剩下黑暗與自己的歌聲。

「在天上，或地底？真是個秘密。」

什麼都看不見，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只有同樣的旋律陪著我……

「小精靈啊，小精靈，你躲在哪裡？」

忽然間，我似乎能看見男子的背影，他倉皇地跑著。
我好像能聽見他砰砰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

「別出聲，靜靜聽……我歌唱聲音。」

他正要下樓梯，但是跑的太過急，
一不小心踩空，跌了個大跤，一路滾下了最後一階！
他忍住疼痛不叫出來，連忙想起身卻站不穩，雙手抱著扭傷的腳踝。

「快回頭，看仔細……」

男人好像聽見我的歌聲，回過了頭，
我看見他濕潤的臉龐充滿慌張和恐懼。
他拖著受傷的腳連忙後退，
看向我的臉龐為什麼如此扭曲呢？

「不，不要過來！」

「我就在這裡！」我的歌聲一直沒有中斷。

「啊！」男人像是也想要唱歌，尖聲叫著。
但是他的臉扭曲著恐懼，他害怕極了……

「小精靈啊，小精靈，你躲在哪裡？」我高聲唱著。

伴隨我的歌聲，男人痛苦的哀嚎和嘶吼聲也更加高昂。

「開心笑，淚水滴，我都陪著你……」

鮮血緩緩流下男人的臉龐，黑夜再度只剩下我孤獨的歌聲……

「影子上，鏡子裡，我在你心底！」

※

「啊！」女子忽然從惡夢中驚醒，
她驚恐地摸著自己被冷汗濡濕的蒼白臉龐，
轉頭看著車窗反射自己憔悴的影像。

「怎麼了，又作惡夢？」駕駛座的男子帶著輕輕的笑容問著。

「嗯。」助手席的女子點點頭，視線依然坄向窗外。

外面是灰濛濛、飄著細雨的天氣，一棵棵枯槁的樹木劃過視野。

「快到了。」男子輕柔的聲音卻帶著沉重的情緒。

「難怪，也許是一種感應吧。
因為快要回到了那裡，所以作了這樣的夢……」

「別想太多了。」男子旋轉方向盤，
讓車子攀升上一條彎曲的山路。
「不過妳確定真的要過去？
那個發生過那麼恐怖事情的地方，太危險了吧！」

「我不怕。」女子笑了，反問專心開著車的男子：
「你怕鬼嗎？」

「說完全不怕是騙人的，雖然我不大相信這種玩意兒。」

「如果鬼害不死你，那麼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要是真把你害死了，那自己也變鬼，不就可以找他算帳？」

「哈……說是這麼說，不過連人都會怕人了，
搞不好鬼也會怕鬼。」

車子又是一個轉彎，在迷濛的雨霧中，
隱約浮現一個灰色的建築物。

「到了呢。」男子轉頭看著女子白皙清秀的臉龐，凝重地說：
「再問妳一次，妳真的確定要去？現在反悔還來的及……」

「沒想到你會那麼膽小。」

「我是擔心妳！」隨著男子在油門上施力，
建築物越來越大而清晰，
爬滿藤蔓的方形歐式建築看起來歷史悠久、老舊不堪，
說是鬼屋完全不會讓人懷疑。

「停這裡就可以了。」
看的出來女子其實也很緊張，她摸著自己外套，
似乎在確認口袋裡的東西。

「好吧，既然妳心意已決。」男子停下車。

「明天早上見喔，別遲了。」
女子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

「等等！」

「嗯？」女子停下動作。

「千萬小心、小心！」男子再次叮嚀著。

「我知道啦！」女子笑著下車，關上車門。

「明天我會準時來接妳的，掰！」
男子揮手後，目送女子緩緩走向建築。

男子抬頭看著，
前庭金屬拱門上還隱約可以看的建當年彩繪的圖案，
曾經是鮮豔俏皮的卡童圖案，
現在卻繡蝕斑駁，看起來詭異恐怖。
「精靈邸」的字樣也模糊不清了，
樹木般的園區標誌也只剩個三角形，
他真不知道這樣誰會相信這旅社能重新營運。

這裡本來是叫做「山童話森林遊樂園區」的地方，
有一些現代化遊樂園的設備，也有森林遊樂設施，
算是親子同樂的複合式遊樂園。

曾經生意很不錯，不過那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後來因為設施老舊、營運不佳，
加上平地新的遊樂園增加，
生意慢慢走了下坡，面臨倒閉的命運。

「精靈邸」緊鄰遊樂區入口，有四層樓，
三四樓是方便上山遊樂的人就近住宿的旅社，
一二樓則是開放式的展覽區和賣食物、紀念品等的店面。
在遊樂園關門以後不久「精靈邸」也就荒廢在那，
甚至還有鬧鬼的傳聞，據說有人真的在此喪命……

「山童話森林遊樂園區」和「精靈邸」關閉至今將近二十年，
年久失修，無人造訪。
直到一個繼承這個遊樂園所有權的年輕人，
竟然想要翻修「精靈邸」，讓它能再次提供住宿！

而那個異想天開的年輕人，
就是正要步入「精靈邸」的女子。

她回過頭再次和車上的男子道別，
過於白皙的年輕臉龐在灰暗的老舊建築前淡淡笑著。

(待續......)

[本文為2010年出版《精靈鬼》網路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