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球,三振出局!」裁判高聲的呼喊在邱一澈的耳裡刺耳萬分。
「可惡,就差一點點了,明明是紅中的直球,打出安打比賽就贏了……」
一澈抱怨著,一面看著穿著棒球裝的少年哀怨地走過來。
「爸,我打不到……」少年稚嫩臉孔上一雙水汪汪大眼睛盯著一澈。
「怎麼會呢,小宥?直球呢,老爸訓練你那麼久,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的。」
一澈忍不住責備著。他小時候曾經夢想能夠成為職棒選手,
甚至有機會出國到日本甚至大聯盟,不過在一次踝關節的嚴重受傷後,
不得不放棄這個夢想。
他埋藏這個夢想過了幾十年,直到生了一個健康的男寶寶,
他開始把夢想轉嫁給兒子,從小就開始了棒球訓練。
小宥也不負期待地表現相當優秀,一上國中就成為校隊主將,前途一片看好。
可是這陣子的表現卻明顯越來越差,一澈難以理解。「你怎麼了?」
「爸……其實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敢說」小宥眼神閃爍。
「說吧,別擔心,有爸爸在。」
「我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難看到球……其實不只球,
最近連課本的字都覺得越來越模糊,對於動態的東西更是看不清楚。
我怕你會失望,可是又不知道怎麼辦……」小宥快要哭了出來。
「什麼,怎麼會這樣?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隨著憂心,一澈從心裡深處冒出了一種不安和恐懼……
※
「醫生,我兒子眼睛是……」一澈在診間看著兒子的檢查結果。
「這是一種叫做克蒙西氏症的罕見疾病,水晶體的病變會日漸累積,
要有隨時會失明的心理準備,目前還沒有有效的治療方式。
不過萬幸的是目前的病例都只會造成失明,對身體其他部分不會有影響。」
醫生的話最後在一澈耳裡化為嗡嗡的耳鳴聲,
感覺就像是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某樣東西落地粉碎。
黃昏時分,一澈帶小宥回家的路上不發一語,
想到兒子即將失明心裡就在淌血。
「爸,我的病是不是很嚴重?」小宥看爸爸凝重的神情也略知一二。
「別擔心,」一澈擠出笑容說:
「只要乖乖吃藥就會好起來。爸爸一定會讓你進入大聯盟的!」
他當然很清楚事實並非如此。
就在這時候,一澈發現逐漸昏暗的十字路口,
一個穿個青色長袍的高挑身影忽然閃過,而且落下一樣東西……像是一本書?
「喂,東西掉了!」
一澈快步上前,撿起落在地上的東西,是一本古老小冊子。
當他看著剛剛身影閃過的方向,街道上空無一人。
「怪了,動作那麼快?」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冊子,上面寫著:「溫青爺密傳藥方」。
「中藥偏方?」一澈忽然閃過一個想法,如果西醫說無藥可治,
或許有必要尋求偏方。於是隨便翻開了一頁,
上面寫著「明目丹」的字樣大大吸引了他的眼光。
「功能主治:早晚各服一粒,隔日開無界之眼,觀百里似咫呎,
視細絲如粗繩,見動若靜,不分明暗,上天下地,參透陰陽,
微者、隱者、靈者皆無所遁形。」
一澈看了熱血奔騰,雖然不完全明瞭這段文字的意思,
他想這樣的視力想必十分驚人。但是……「這真的可信嗎?」
他接著看到用料配方:「蠅眼、鷹眼、犬眼、貓眼與人眼各一對,
分別烘乾磨碎,五左眼與五右眼各自混勻,以樹薯粉沾水搓揉成丸,
如人眼大小為佳。」
「這個怎麼成啊?其他動物眼睛奇怪就算了,人眼要我從哪弄到啊!」
「爸,那是什麼?」小宥走了過來。
「沒……沒事。」一澈把藥方藏到口袋,
心中卻默默開始盤算有什麼辦法弄到「藥材」。
不知不覺回到家,一打開家門,就是一陣沙啞的怒罵……
「又帶小宥去哪鬼混啦?還在做你的職棒春秋大夢?
你的夢想自己沒用達不到就算了,不要拖著小宥一起受罪。
他現在是該好好唸書的年紀,
別讓他跟你一樣變成只會作夢的沒出息傢伙……」
妻子尖聲的抱怨摻雜著讓一澈難以忍受的侮辱,他已經忍很久了。
總是逆來順受的一澈此時心裡想著:
「如果妳是真的關心小宥,就為他犧牲吧……」
※
「爸,今天怎麼是你做早餐,媽媽呢?」
小宥睡眼惺忪地看著桌上的早點和對他微笑的爸爸。
「媽媽出差去了。」一澈帶著深深的黑眼圈,但他只要看著小宥,
想著他將完成自己的夢想就覺得滿心歡喜,昨晚恐怖的畫面都拋諸腦後。
「喔,討厭鬼。」
「吃完爸爸帶你上學去,今天放學後就別練球,先把眼睛養好。」
一澈遞給小宥一顆如眼睛大的藥丸,
「和早餐一起吃吧,晚上再吃一顆眼睛就會好了,
還會有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喔!」
「喔?」小宥半信半疑地吞下藥丸。
送小宥上學回來以後,一澈走到陽台,打開巨大的木箱……一陣臭味撲鼻。
「得趕快清理掉這些呢!」沾滿血污的老鷹、貓和狗屍堆疊著,
眼睛的位置都只剩下空洞的黑紅窟窿。
最底下則是躺著頭往不可思議角度扭曲的妻子,
脖子只剩一層皮和身軀相連,眼窩同樣化為兩個血糊深孔,還有蒼蠅停留產卵。
※
當天晚上小宥在爸爸的催促下吃了第二顆藥丸,
但是不斷抱怨眼睛沒有比較好的感覺。
「等明天你就知道了,快去睡吧!」
就在小宥走到房門口的時候,一澈再次開口:
「明天爸爸陪你去校隊練球吧,讓你的隊友們刮目相看。」
「好吧,希望眼睛明天比較好了。」
「都已經幹成這樣了,絕對不能失敗啊!」
邱一澈自言自語,許久沒闔眼又搬了一整天重物的他疲憊不已,
肩頸脖子酸痛僵硬,腦袋也發昏,嗡嗡的耳鳴聲越來越嚴重。
※
隔天終於睡了一天好覺,儘管痠痛和耳鳴沒有改善,
一澈仍然興奮地喚醒小宥。
「爸,你今天在開心什麼啊?」
睡眼惺忪地小宥一屁股在餐桌旁坐下,拿起叉子對著煎蛋……
「爸技術很差耶,竟然還有蛋殼。」
「哪有?,在哪裡?」一澈仔細看著小宥的煎蛋,卻沒看到蛋殼。
「這裡啊。」小宥用叉子尖端挑起一個小粉屑,看起來幾乎與一粒鹽巴無異。
「哈哈……」一澈忽然激動地大笑,「太厲害了,小宥,這樣你也看得到!」
「咦?」小宥先是疑惑,隨即才理解到這粒蛋殼有多麼微小。
「藥效真的發揮了?」
「藥嗎?那麼厲害喔……不過真的好像什麼東西都變得好清楚。」
小宥左右張望。「唉呀,有蚊子!」
小宥叉子一伸,竟然把正在空中快速飛行的蚊子釘在牆上。
「哈哈……不愧是我兒子,今天練習有的瞧了!」
一澈欣喜若狂,彷彿一切夢想與希望都將實現。
※
當天放學後,小宥果然在棒球場上大顯神威,
無論是再快的球,在他眼裡連球的縫線都一一分明,
旋轉的方向與速度也很清晰。
於是無論打擊與接球都萬無一失,場上隊友鴉然傻眼,
場外的一澈忍不住高聲歡呼。
「小宥,你真是爸爸的棒球小天才,太厲害了,絕對可以進大聯盟!」
「真的嗎?」小宥也很開心,「好像真的是那個藥的關係,
我現在看什麼都好清楚喔。而且視力好像一直進步,
上學時只能看到第二十塊招牌上的字,現在可以看到第五十塊……」
他指著街道上並列的一個個商家招牌,在一澈眼裡要看到第五個都很勉強。
「所以你還會越來越厲害!」
「嗯。」小宥點頭,但是卻漸漸收起了笑容,興高采烈的爸爸絲毫沒發覺。
※
「小宥快睡喔,養好體力明天還要訓練呢!」
一澈幫小宥關了燈,準備走出房門……
「爸,」小宥喚著,聲音感覺有點不自然。「媽是去哪啊,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啊……」一澈不安地抓抓後腦杓,
「她出差以後都還沒音信,不過別擔心,爸爸會再聯絡看看的。
快睡吧,晚安!」他連忙走出房門,即使一片漆黑,
自己慌張的樣子仍然清楚地映在小宥的眼中。
一澈開始有點心煩,不知道該如何再隱瞞下去,
同時不知道是陪小宥練習太累還怎樣,肩膀的疼痛加劇,
耳鳴也越來越嚴重,身體感覺相當不舒服。
他走到陽台,點起菸,一面讓香菸舒緩身心的疲憊,一面欣賞著城市的夜景。
家裡位於公寓的十樓,視野相當不錯,
他想著不知道在小宥的眼中,這片燈海究竟是什麼樣子,又可以看到多遠呢?
一股寒風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身後窗簾則忽然因風起舞,讓他嚇了一跳。
「喀……」似乎有聲音從房內傳出來?
「咦?家裡只有我和小宥啊,他又睡了……怎麼會有聲音?」
一澈胡思亂想讓他感到不安,正當他要走進房裡,
窗簾忽然飛舞起來,黑暗的落地窗上竟然有一張蒼白臉龐!
「啊!」一澈驚呼一聲,回過神才發現是小宥站在裡面。
「小宥,怎麼醒了?嚇到爸爸了。」
「爸……我睡不著……」
一澈仔細一看發現小宥哭喪著蒼白的臉龐,兩頰還被淚水濡濕。
「怎麼了?今天表現那麼好,應該很開心吧!」一澈十分疑惑。
「我一直看到一些東西,即使房間再怎麼黑,都看得很清楚……」
小宥嗚咽地說。
「喔,原來是這樣,看太清楚也會有困擾呢。」
一澈想著大概是連蚊蠅飛過對他都是很大的打擾吧!
「我剛剛看到了貓……還有狗狗……」
「喔?原來連外面的動物都會不小心看到啊!」
「是在家裡,還有老鷹……」
「咦?」一澈忽然心頭一震,
在家看到老鷹實在有點奇怪,而且也太巧了……
「而且他們都……沒有眼睛!」
小宥說完嚎啕大哭了起來,一澈則是傻住,心裡涼了半截。
「……不分明暗,上天下地,參透陰陽,微者、隱者、靈者皆無所遁形……」
溫青爺藥帖上的文字再次在他腦海浮現,現在才恍然大悟裡面的意思。
「小宥乖,別怕,那些都只是幻覺,吃藥有點副作用……」
一澈努力保持冷靜安慰著小宥,「來,爸爸秀秀……」
他擠出微笑張開雙手迎接哭泣的兒子。
「不……」小宥用力搖頭,並且一步步後退。
「又怎麼了?」一澈有種不祥的預感。
「媽媽……」小宥嗚咽地喊著。
「不會吧!」一澈嚇得臉色發白,「在哪……哪裡?」
他慌亂地左右張望,心臟激烈地跳動。
「媽媽的樣子好可怕……
她也沒有眼睛了,黑黑的洞流下血,還有蟲蟲在裡面動。」
小宥的視線落在一澈身上,
「因為她看不到,所以只好一直趴在爸爸背上……」
「啊!」邱一澈瘋狂地尖叫著,
此時他終於感覺到肩膀和脖子揮之不去的疼痛,像是有人緊緊抓著,
耳畔的耳鳴也越來越清晰:
「嗡嗡……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嗡……殺我?」
發狂般地邱一澈不斷甩著上半身想擺脫妻子的亡靈,
然而一不小心撞上了欄杆,失足從十樓墬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