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蔡曳鴻呼喚著病床上的父親,
瘦小的身軀單薄地埋在厚重的棉被下,鼻胃管、呼吸氣和點滴的管線交雜,
蒼白臉龐上唯一還能自由活動的黯淡雙眼看著病床邊的兩個兒子。
「加油,撐著點啊。」蔡曳鵠也喊著,他很難過看到自己尊敬的父親蔡霸鵬變成這樣。
蔡霸鵬是了不起的企業家,白手起家創立了霸鵬企業集團,
旗下有許多頗具規模公司,對世界也有一定的影響力。
不過再厲害的企業霸主,終究逃不過病魔手中……
「阿鵠,」哥哥阿鴻輕輕喚著,「關於爸,有點事情想和你討論。」
「嗯。」阿鵠點頭。
兩人走到病房外以後,繼續開始交談。
「今天醫師已經和我討論過了,真的沒辦法了……」阿鴻搖頭,
「他說爸沒辦法熬過今晚,即使是最強的醫療團隊也束手無策,
能拖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
「真的嗎?」阿鵠哀傷地垂下頭,即使早有心理準備,仍然感覺相當心痛。
「可是這下……就會非常麻煩了。要是爸死了,一切可慘了……」阿鴻揪起眉頭。
「你指的是……霸鵬集團?」
「當然啊,老爸一手創辦的偉業。你也知道的,我們兩個都不行,
一點都沒遺傳到爸的能力。而那幾個爸稱為『開朝元老』的傢伙,
打從爸生病以後就不安好心了,
巴不得讓自己底下的公司可以吃掉其他的公司和集團資源,然後自立為王……
你了解嗎?雖然爸早就生病,沒辦法實質上做什麼事情,
但是他畢竟是老大,等同於是這個集團的皇帝。
只要他還在,哪怕只有一口氣,那些『元老』也不敢妄動。」阿鴻解釋著。
「所以你的意思是爸死了以後……」
「肯定集團會分崩離析,我們也不會有好下場。」
「那該如何是好?」阿鵠反問。
「其實爸生病後,我早就以他的名義,做一些調動,設法陸續把那些傢伙給搞掉。
但是要照計畫實行的話還需要一段時間,至少還要兩三個月,才能搞定。」
「爸現在的狀況,怎麼可能撐那麼久?」
「所以才傷腦筋啊,要是真的今晚就過世了,那根本來不及。
而且在醫院,開放探病,消息藏不住的。」阿鴻大大嘆口氣。
「難道一切都這樣完了嗎?」
「搞不好還會有奇蹟,爸還能撐得下去……」
「不可能了。」阿鴻搖頭,
眼角餘光瞥見有一個身影在他父親病房門口,不過似乎隨即消失無蹤。「咦?」
阿鴻快步跑回病房前,沒有人,也沒有任何異樣,除了……
地上有一本古老的小冊子,上面毛筆字寫著:「溫青爺密傳藥方」。
「這是……」阿鴻狐疑地翻開來看,「中藥偏方?」
「別的病人家屬掉的吧。」阿鵠也湊近看著。
隨手翻了兩頁,阿鴻的手和視線都停了下來,眼睛睜得大大的。
第二帖藥叫做「延命散」,上面記載著藥效:
「功能主治:日服一劑,可延往生殘命一日,魂雖離異,無覺無識,
肉身氣息不絕……特別注意:需照三餐餵食,忌飢其體。」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可以讓人延長生命不死?
怎麼可能有這種藥?」阿鴻難以致信。
「意思好像是人雖然理論上已經往生,靈魂也離去了,
但是身體卻還能保持存活的樣子……可能類似腦死的狀態?」
阿鵠思考著,隨即搖頭。「但是這不合理啊,一定是騙人的吧?」
「我也這麼覺得……」阿鴻闔上冊子,作勢要擺回地上,
不過動作卻停住了。「假設如你說的,真的有奇蹟呢?
要是真的有效呢?反正爸已經不行了,死馬當活馬醫,
如果可以像是活著,騙過那些傢伙,豈不是完美?」
他眼中閃爍著異常的光芒。
「這樣嗎?」阿鵠還是覺得懷疑。
「姑且一試吧!」阿鴻再次翻開冊子研讀:「這種藥材配方……天啊……」
「用料配方:一個月內新屍舌一付、人胎盤半付、
與三藥草磨碎參雜,過火而服之。」
※
「都弄到了嗎?」阿鴻問著。
「是,拜託熟識的醫師從太平間取得屍體的舌頭,
還有從產房拿到的胎盤,加上這些藥草……都齊全了。」
阿鵠清點著,「可是你確定要讓老爸吃這種東西?」
「別無選擇了,他已經快要不行了,隨時都要嚥氣。」
「好吧。」阿鵠把藥材全部磨碎,用打火機燒過以後,放在藥紙上遞給阿鴻。
「爸,拜託你了。」阿鴻從鼻胃管把藥粉輕輕灑了進去……
「呃……」床上的蔡霸鵬忽然低聲呻吟著,
身體抽蓄了幾下,翻了白眼,心電圖上的心跳越來越微弱……
「糟糕,爸……」阿鵠慌張不已,準備要按下緊急呼叫鈴。
「別急,等等……」阿鴻制止他,看著恢復平靜的父親,
心電圖上的心跳也穩定了下來。
不過父親的眼神變得失去了生氣,呼吸與心跳雖然規律,但是也變得微弱許多。
「爸……」阿鵠輕輕摸著蔡霸鵬的手臂,
他不像以前至少會以眼神回應。「成功了。」
兩兄弟相當詫愕地看著平靜的父親,
不過他們都很清楚蔡霸鵬已經死了,床上只是用藥苟延殘喘的軀體罷了。
※
那天晚上以後,阿鴻兄弟仍然持續請醫師偷偷取得「藥方」,
讓蔡霸鵬接連幾天都維持著同樣的狀況。
呼吸與脈搏都十分穩定,甚至鼻胃管和呼吸氣摘除也都不成問題,
不過雖看似平穩卻毫無活人的反應與生氣。
「真是太神奇了,這個溫青爺藥方,真是寶物啊!」阿鴻興奮地說著,
「接著我會加速『肅清』計劃的進行,趕快讓那些元老滾蛋。」
「要兩個月以上嗎?爸的身體真的可以撐那麼久嗎?只靠著這個藥?」
阿鵠有點懷疑。
「只能試了,對了,記得餵爸吃飯喔,藥方上有說切忌讓身體飢餓。」
又幾天過去,蔡霸鵬身體狀況仍然維持著,不過卻開始有了一些異樣,
他的眼珠越來越混濁,皮膚越來越慘白。
大約又一個禮拜以後,皮膚開始變色,冒出一塊塊的屍斑,惡臭的體味也飄散出來。
「糟糕,這下該如何是好,爸的身體已經腐敗了?」
「是因為把屍舌和胎盤減量的關係嗎?醫師沒辦法弄到足以供應每天的量啊。」
「不管了,把身體在棉被下藏好,在幫他擦拭防腐劑,也只能這樣了……」
又過幾天,皮膚包含臉部都已經開始腐敗,漏擦防腐劑的地方甚至變的軟爛生蛆。
阿鵠看著父親一天天變形、衰敗,感覺痛苦不堪,怎麼看都只是一具屍體,
只是奇蹟似地還能夠有呼吸和心跳,食物放入口中甚至也會吞嚥。
「該死,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阿鴻幫父親用化妝來遮掩,
但是不斷滲出屍水讓妝糊掉,越來越濃的臭味也快要無法用化學芳香劑蓋過。
「哥,放棄吧,我實在看不下去爸變成這樣,我們趕快讓他入土為安吧。
至於企業的問題什麼就算了,大不了我們再重新開始,
再怎麼說他是我們的爸爸也是大企業家,死後也該有點尊嚴吧!」
阿鵠痛心地建議著。
「不行,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你別自以為灑脫,可以不要霸鵬集團?
你以為我們可以像爸這樣白手起家?別傻了……
那幾個元老快要可以清掉,再撐一下,怎樣都好……」阿鴻激動地反駁。
「他是你爸耶,你忍心看他變這樣?」阿鵠憤怒地說。
「死人就死人,在土裡和在這裡有什麼差?
他早就不為我們做什麼,現在只剩下這個功用了,
讓他把這件事完成吧!」阿鴻毫不相讓。
「哥……你說的是爸爸耶,從什麼時候開始,只把他當工具了?
老爸為我們做的已經夠多,讓我們不愁吃穿。
這個企業集團本來就不是理所當然屬於我們,爸也始終沒有要我們接手,
雖然沒機會求證,但是我想或許他更希望我們出去自己闖闖吧。
早就不該是他為我們付出了,我們來不及為他做什麼已經夠不孝,
現在還這樣對待他……」阿鵠淚水盈眶。
「你要怎樣隨你便,但是老爸的集團我是要定了。
總之在完成計劃前,我不會讓這個身體死去的。」
阿鴻在父親臉上途上一層厚重的粉。
總是比較弱勢的阿鵠沒辦法說服哥哥,也只好繼續幫助維持父親的身軀。
※
阿鴻每天負責收集藥材並晚上讓父親服下,阿鵠則每天三餐以稀飯餵食父親。
即便皮膚已經泛黑黏糊,餵食過程中軟爛的皮膚時常會沾上湯匙,
但是食物依然能夠被反射性地嚥下,似乎臟腑功能也都沒有問題。
「爸,吃午餐了,要吃完喔!」阿鵠這天也端著稀飯來到床前,
看著濃妝下皮膚漸漸剝離的父親。「爸……」他忽然鼻酸,淚水忍不住落下……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阿鵠放下碗,
他無法與哥哥作對,但是他想到或許可以暗地破壞。
「照三餐餵食,忌飢其體嗎?如果不餵食的話,
身體就無法維持心跳和呼吸了?這樣哥哥也得認命了……」
阿鵠下了決定,從這餐開始不再餵食。
晚上阿鴻滿身是汗地走進病房,
「醫生已經沒辦法在幫我弄到藥材了,我剛剛自己去別的醫院……
好不容易才弄到,要是中斷可就麻煩了。」
「嗯。」
「我來準備做藥,你快去拿稀飯吧,待會藥直接參在裡面給他吃。」
「好。」阿鵠從床側起身,正當他要走出病房的時候……
「咕嚕……」似乎是父親身體發出的聲音。
「啊,餓了嗎?」阿鵠看了慘不忍睹的父親的臉,嘴巴似乎在抽動般開闔!
「快去啊,不能餓到。」
「好。」阿鵠快步走出病房,但是他卻在走廊停下腳步。
「如果這餐又沒吃會怎樣?身體應該會完全失去功能而死去吧!」
他看了手錶,決定等一個小時以後再回來。
在醫院外繞一大圈以後,才敷衍地買了一碗粥,盡可能放慢腳步地走回病房。
到房門口後,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每次一打開這扇門都需要很大的勇氣,他一點都不想再看到這樣子的父親,
希望記憶可以一直停留在過去那英俊挺拔的企業家模樣……
「唉,沒辦法……」阿鵠打開門……「啊!」
病房內的畫面讓阿鵠忍不住高聲尖叫,實在太慘烈了……
鮮血染紅了白色的床單,阿鴻上半身仰倒在病床上,
而如枯骨一般,渾身黑黏爛肉不斷剝落的父親伏在他身上,
裸露的牙齒一開一闔機械般地啃咬著阿鴻血肉糢糊的臉頰和脖子,
鮮血從嘴角流下……毫無靈魂的混濁雙眼空洞地盯著阿鵠。
他此時才終於明瞭,為何那本藥方會特別強調「忌飢其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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