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
我看著眼前的電話,想伸手接聽。
但是手沒有伸出去,像是關節卡住了,動不了。
對,就像我的腦袋和喉嚨一樣卡住,想說些什麼,但是卻什麼也沒說。
「鈴鈴鈴......」
聲音催促著我,不能不接,但是卻動不了,焦急的汗水不斷從額頭滴落。
完蛋了。
我從惡夢中驚醒,臉頰被冷汗濡濕,腦袋裡還殘留著夢境凌亂的碎片。
「鈴鈴鈴......」
不是電話,是雨鈴。
沒錯,不是風鈴,而是雨鈴,吊在窗外那玩意兒。
「這個送你,我自己做的喔!」
我還記得那是她第一次踏進我家時,送我的禮物。一打開盒子就看到那個玩意兒。
「風鈴?」我疑惑地看著她的笑容,很自然地脫口:「風鈴不是常常象徵別離嗎?」
「啊,真的嗎?」她訝異的臉上,大眼睛眨呀眨。「唉呀,別那麼計較啦!」
她接著在我房裡四處巡視,像是終於找到合適的地方,把風鈴在門口掛了起來。
「呼─」她吹著氣,但是風鈴卻沒有響。
「唉呀,失敗了呢,好像太重了。不然我下次再做一個給你好了。」
「沒關係啦,不用了。就拿來當擺飾也很不錯啊!」
我拿下風鈴端詳,接著打開窗戶,掛在窗外。
「外頭風比較大,也許哪天真的就會響了。」
「嗯,沒錯,一定會。」不知為何她如此有自信地說。
「總之謝謝妳,先坐一下吧,淋雨。」
沒錯她叫做「淋雨」,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她以此自稱......
不,或許不算是第一次見面,但是算是第一次認識吧!
確實,那個下午正下著大雨。
我眼巴巴望著白茫茫的校園,卻困在文學院的騎樓。
早知道應該帶雨傘的,只可惜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早知道」的。
「嘿,沒雨傘嗎?要到哪?」女孩輕快爽朗的聲音忽然從我身後傳來。
「我要過去餐廳,要送你一程嗎?」
「呃......」我回過頭看著她,連忙搖頭。
「真的不用喔?想說傘很大啦。」
她的雨傘確實很大,我也確實趕時間,但是我還是搖頭。
她走到我身旁,我有想要閃避的衝動,如果沒下雨的話,我就會跑出去了吧!
「最近天氣真的很多變呢,不過下個雨也好,就覺得很暢快。」
女孩笑著說,接著問我:「你是什麼科系的啊?之前沒有看過你。」
「啊,這個......」我看著她好奇的笑容,一面焦躁地抓著頭,
但是沒想到卻很自然地說出口:
「我其實不是學生,是幫中文系的教授接一些案子,剛剛拿完資料。」
說完以後,大概連她都注意到我訝異的神情,我幾乎是張到最大的眼睛盯著她的臉。
「啊,你是麟語吧!我想起來了,難怪覺得那麼眼熟。」
她興奮地說著,「你記得吧,之前我們老師有邀請你來講一段詩詞文字的東西。」
「當然記得啊!」那一次對我來說可是惡夢,忽然被教授找去講一小段課。
我全程放投影片,然後照著投影片的內容唸完,讓班上一半的同學可以好好補眠。
「我還記得你呢,我好喜歡你的詩!」女孩接著就唸了一段:
「都怪那場雨,慫恿河流吞噬了我們間的橋樑,我獨自在孤島上失溫。」
「竟然還記得?」我注視著她的臉,很難清楚地描述她的外表,
但是我很確定那容貌確實有著神奇的魔力。
「因為這一段我很喜歡嘛!」女孩俏皮地說:
「很高興認識你,麟語先生,我也叫『淋雨』喔!」
「喔?」
「被雨淋濕的那個『淋雨』,呵呵。」她輕快地笑著,
「因為我瘋瘋癲癲的,每次下雨都會去淋雨。」
「真的嗎?」我看著她那把很大的雨傘。
「其實是因為我叫林依妤,我又不喜歡大家叫什麼『小妤』之類的,
感覺就很菜市場又很娘。」
「很娘?」這兩個字對於女生應該不是負面的話吧。
「名字諧音,意思又很有詩意,這樣多好?
所以我們很有緣呢,都叫做『ㄌㄧㄣˊㄩˇ』。」淋雨開心地說。
「那麼......」我視線沒有移開她笑容滿溢的臉。
「傘就先借我一下,反正妳是『淋雨』嘛!」
那是不可思議的下午,後來我們一起撐傘走到我坐車的地方,
邊走邊聊了許多話,最後還互相留下了連絡方式。
也是因此,接著才會來到我家。
「來,喝杯茶吧!」我把茶遞給在左在我房間,隨意翻動我桌上書籍的林雨。
「謝謝,好像詩人的書桌都要很亂才行對吧?」她俏皮地問。
「如果寫工整的古詩,那麼東西可能就會排的很整齊了。」我胡亂回答。
「所以真的可以跟你借那麼多書嗎?」
淋雨來我家的目的就是要借一些報告需要的書籍。
「當然沒問題,不過前提是要妳拿得了。」
我看著幫她整理好,堆在牆角高度及腰的一本本書。
「天啊......」淋雨傻眼。
「妳說的書單,一本比一本厚,有的還是有好幾部的。」
「鈴鈴鈴......」
「咦?風鈴響了!」淋雨一聽到聲音就興奮地看向窗外。
「還真的會響啊?」
我看著窗外,出乎意料地下起了雨,雨水從我窗台破了個小洞的屋簷滴了下來,
正好擊中了風鈴。
風吹不動的過重風鈴,沒想到是因為滴落的雨水而響起。
「哈哈......」淋雨笑得很燦爛,「原來要這樣才會響啊!」
「這樣就不叫風鈴啦,不如教雨鈴吧!」我這麼說。
「好主意,正好我們都叫做『ㄌㄧㄣˊㄩˇ』,反過來就變成『風鈴』了啊。」
「而且這樣就不像風鈴會代表離別了吧!」
我以為換個名字取代,就可以改變我們終將別離的命運......
「妳今天,沒有帶妳的大傘?」
「糟了,沒有呢。」
我以為沒有傘,兩人就不會散......
「那不妙,我家沒有雨傘。不然妳就等雨停了再走吧,否則就真的得淋雨了。」
那天的雨一直下到深夜也不曾停歇......
「如果不會造成你的麻煩,我就在這整理書上的資料,這樣也不必拿那麼多書了。」
最後她看完了每一本書,卻沒有任何一本曾經離開我房間......
「沒關係的,這樣有問題也可以問我。」
「其實我是怕把你的書弄濕啦。」淋雨俏皮地笑著說:
「不然我可是很喜歡『ㄌㄧㄣˊㄩˇ』,才會叫『淋雨』的。」
我注意她特別把視線轉開,看著雨下作響的風鈴,臉頰幾分潮紅。
「嗯。」
「不過啊,麟語先生你也太怪了吧,怎麼會有人家裡沒有雨傘呢?」
「這個......」這次換我把視線移到「雨鈴」上,
「其實啊,我也很喜歡『淋雨』的。」
「喔?那在學校那天為何躲在騎樓不出去?」
「和妳共撐一把傘以後,我才開始喜歡『淋雨』。」這次我勇敢地和淋雨四目交接。
我們的愛,就如同淋著大雨一般瘋狂而暢快,但最後卻終將狼狽不已。
「鈴鈴鈴......」
隔天淋雨離開我家不久,我開始繼續埋首寫作工作。
過了一陣子,家裡的電話就響了。
我很早就考慮撤掉家裡的電話,因為我不講電話。
只是家人偶爾要告知重要訊息,電話還是不能少的工具。
不過就怕接到家人以外的電話......
我接起電話。
「喂、喂?麟語哥嗎?」是淋雨。
「......」這時我才察覺一切如我最糟的預料。
「咦?不是接起來了嗎?怎麼沒聲音......」
我掛掉了電話,痛苦地抱著頭。
「鈴鈴鈴......」
電話再次響起,但是我沒有接,因為我知道一定是她。
那天下午電話至少響了十次吧,我一次也不敢接。
如果聽見雨鈴的聲音讓我感覺到幸福,那麼聽見電話鈴聲將是我最大的煎熬。
「叩、叩!」有人敲門,難道是淋雨?
我打開門,外面是出版社的年輕女編輯。
「零語先生,不好意思親自打擾了,因為我的E-mail你沒有回,怕你沒收到。
電話又沒有接,實在太緊急了,只好跑一趟了。」
「啊。」我確實還沒收到信。
「有收到信嗎?」
我用力搖頭。
「奇怪了,我明明已經寄了,是這次出版的文案。
要請你確定以後,這幾天就要趕快出版了,所以時間緊迫啊!」
「奇怪。」
「我有把資料帶來。」她拿起一個隨身碟,
「反正都來了,直接在你家電腦給你確定一下,這樣比較快。好嗎?」
「好。」我請她今到我房間,把隨身碟插上電腦。
「對了,還有筆名的部份,最近你把筆名改成『麟語』,
這次出版還是用這個『麒麟』的『麟』嗎?」
「嗯。」
「鈴鈴鈴......」這時電話又響了。
「零語先生,電話響了,不用接嗎?」
我搖頭,專注地在電腦檔案上。
「叩、叩!」再次有人敲門。
「沒關係,你先去開門吧。」編輯說著。
我起身走到門口,等到要打開門的那一秒,我才想到一個很糟糕的可能性。
「麟語哥,你是怎麼了?怎麼沒接電話?我擔心得要命,課都沒上完就趕過來了。」果然是淋雨。
「我......」糟糕,竟然講不出話了。
「嗯?」我的沉默似乎引起了淋雨女性多疑的本性。
而更不巧的,淋雨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坐在我桌前的女編輯。
「她是誰?」淋雨充滿敵意地問:「因為她在你才不接電話對吧?」
「不......」該死怎麼會一句解釋或辯白都說不出口,
一定會讓她感覺就像是我心虛一樣。
「說啊?不能解釋了嗎?」淋雨的臉頰留下淚水,「我真的看錯人了......」
此時我也才明瞭,淋雨的魔力來自於她的笑容,
當她無法歡笑以後,我也再也無法多說一句話。
「砰!」用盡力氣的關門聲,結束了這場帶有奇蹟與荒謬的驟雨。
「都怪那場雨,慫恿河流吞噬了我們間的橋樑,我獨自在孤島上失溫。」
我腦海裡響起了這段詩句。
我打開門衝了出去,但是已經追尋不到她的背影......就算找到了也沒用吧!
「滴答......」天空下起了雨,我抬起頭,感覺到臉頰上冰涼而溼潤。
此時我們都在這濃厚的烏雲下淋雨。
「鈴鈴鈴......」
雨鈴響著,這次代表著別離。
「零語先生,怎麼回事?你怎麼了?」編輯在門口焦急地看著我。
應該還是用零語吧!麟語是為了想逃避我的病症才暫時更換的筆名。
我是語言障礙者,大部分時候很難與人交談。
腦海中再多的文字,卻難以從言語宣洩而出,因次才會寄託文字成為詩人。
我很少朋友,也很少人知道我的症狀。
當面對一個人的時候,勉強可以藉由對方臉部表情以及對方的話語中得到一些訊息,
幫助我講出片段的話語,就像和這位女編輯一樣。
奇妙的是,我面對不同的臉,可以講出話的程度也略有差異,
不過都僅限於兩三個字的辭彙。
這也是我什麼,要我上課簡直要我的命,唯一的辦法就是最好投影片照著念。
但是一直沒辦法克服的是講電話,看不到對方的臉,
對方的聲音又充滿機械式的共鳴,這時候我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直到我遇到了淋雨,當我發現只要看著她的容貌,
就可以像是正常人一般地講話,我簡直覺得不可思議。她的笑容必定有種魔力。
我以為只要有她,我再也可以不必像個啞巴。
「唉呀,下雨了,你在外頭幹嘛?快進來吧。」女編輯呼喊著。
我渾身溼透地回過頭,笑著說:「淋雨......」
只有這兩個字,無論面對誰,我總是能輕易地說出。
「鈴鈴鈴......」
留言列表